父亲的磋砣岁月之三

时间：2025-03-16 16:4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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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的磋砣岁月之三

前言

我父亲王雄，字真祥，小名祥伢。生于1936年（民国二十五年），曾经是黑五类分子中的三类地主子弟、右派、走资派。一九五一年参加工作，一九五七年划成右派。右派帽子戴了二十年。一九七六年平反昭雪复职后，教书二十年。就职于黄梅县孔垄镇一中，工龄四十五年，高教一级职称。爸爸敬职敬业爱学生，多次被学校评为模范教师。今年八十四岁。爸爸念叨说：我坐牢，是那个大时代整的，但是，共产党还是我们家的恩人。我和你细爹都拿退休工资了，都拿国家的钱，老有所养，还是很幸福的。我很佩服毛主席，当时的中国，只有毛主席能够力挽狂澜，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。你们永远要感党恩啊！

急在建房

爸爸说：“只有忍人之所不能忍，方能为人之所不能为。”房子，是栖身之所，是人一生的必不可少的安乐窝。鸟都做窝，何况人乎？房子是家，家是避风港，家是开心堂，家是我们成长的摇篮。人的一生，有自己建房的，也有租房住的；有的是被迫下放改造，有的是政府要扩宽国道、县道被迫撤迁，都是符合党的政策和个人需要而重新建房。在新社会，我们家第一次建房，是下放在当时的孔垄镇孔西公社星火大队五里闸金圩村。这里是我们的第二故乡。日子，在不断的感恩中、愉快中、或不愉快中分分秒秒地度过；光阴，在新、旧的历史长河中穿越。刚开始，我家住在与猪为伍的猪圈里，建房是迫在眉捷，刻不容缓。可是难度非常大，一、两车（过去的小型手扶拖拉机）砖，几根木料难填沟壑，杯水车薪。爸爸用他宽宽的肩膀，挑回的泥土，搭成的砖块，扛回的树、竹，堆起来就是一座小山丘。我们家在土改时政府只留给一间房子残缺的材料。如一间屋的瓦片、前后罗墙（老火砖挂砖式的墙），连两匹山头的墙砖都没给。没拆之前，是与二爷爷（我叫二嗲，与爷爷是亲兄）共的山头或列架。爷爷这一间屋只用来爷爷奶奶、细姑、细爸的吃、喝、拉、撒、睡，煮饭则在与二爷爷共的堂屋靠后门边上搭个简易砖灶，凑合着煮饭过日子，填饱肚子就行。我爸爸想成家，就无处安生了。全张家塘的人，都知道我们家缺房住。张家塘有个叫汪显成的豆腐佬，我叫他显成嗲。过去，他家有点穷，在我们家买黄豆做豆腐，开个小作坊。开始做小本生意。只好用卖一撮豆腐的钱，又来买一撮黄豆，再做下一拨。老爷爷人心善，叫他们多拿些黄豆，赊给他们。把账记好，钱多时，再还。就这样，显成嗲家，慢慢发了小财，做了三间八柱头的大瓦屋，日子还算过得。当时，他知道爸爸难，上无片瓦，下无寸土，还准备娶新媳妇过日子。爸爸心里无底，急呀，急得团团转，无计可施？也想向人开口借，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茫着、彷徨着、冥想着、不安着……？。天呐，天必佑我，都说您不绝人之路；地呀，你胸怀博大，应有我王雄一席之地，立足之所。总不会让我黄（不成功）了媳妇打着光棍过一生吧，我还要光宗耀祖、延续香火呢。爸爸也在想办法找房子，想向人开口借房子左也难，右也难，主要是怕……。真是“踏破铁鞋无觅处，得来全不费工夫"。显成嗲主动找爸爸搭讪，话引话说上了：“祥伢，我借房子给你结婚生子用吧，你爷爷王民国是个有德的人，当年帮我们家度过了难关。现在，我不怕你们家地主成份的冠带，正好你瑞金姐出嫁了，那半间房空出来了。你明天就搬来，给，房门锁扒，别让她（我妈妈）委屈，给她一个惊喜。"二十五岁的爸爸羞愧的还不好意思。又果断地扑嗵一声跪下，爸爸感激地说：“谢谢显成叔，桥归桥，路归路，你对我有恩，是我欠你的情，我会把你和家人，当自家人来相处。赶情（回报）不了念情在。”“你起来。男儿膝下有黄金。"显成嗲四儿一女，房子借给我爸爸都是挤出来的。滴水之恩，当涌泉相报。从此我们家一直把他们家当恩人走动。2003年，八十四岁的玉奶（显成嗲的老伴）还健在，我去看她时，还能认出我，记得我的名字，情到深处，欲语泪先流，我搂着玉奶哭泣。在恩人面前，我倒撒起娇来，怪想她老人家。从出嫁后，在村子里碰见了她老人家几回面。未出嫁前，他俩老都在江洋叔（她二儿）家住。离我家只隔一排，走到弄口就能喊话。妈妈一有好吃的，就送点他们尝鲜（如菜园里的瓜果疏菜之类）。她小儿要结婚，又在第七排建了一栋大房子（这一排是在沟渠的北边），三层楼。他们就搬过去了。这次我陪她同床睡了一晚，睡在她的床里边，我摸摸她的光皮只剩骨头的手，感觉岁月苍伤催人老。她用手拂着我额头上的头发和脸颊，我们就这样在无声中睡去了。人说“翻山过岭，为了娘屋（家）一觉醒"，我如同睡在娘的怀里一样踏实。第二天清晨，玉奶还端一大碗加糖的豆腐脑给我喝（她小儿子还在继承父业搞豆腐作坊）。那种感觉，如同暖流，如同娘亲般的爱，暖遍我的全身。仅这次，竟成了我们之间阴阳两相隔的最后一面。至今我与她小儿子国际叔还有来往，没断联系。到了金圩村，爸爸想做两间正屋八柱头，两个偏舍。东边靠山头搭半间偏舍，自家做厨房。西边靠山头搭整间偏舍，爷爷、奶奶、细姑共住，中间隔断墙。正屋两间，我家与细爹各一间，为细爹准备婚房。有房不愁接媳妇。妈妈说："有屋不愁贫，无屋想死人，就是有好女，也不敢点头。”“作未雨绸缪之想。"爸爸也是这么想的。全盘计划和设想，都在爸爸的心中，缺砖、缺椽条、缺一匹列架、缺角竹。都要想办法一项一项来拼凑。爸爸，在家老大，经过地主、右派、文革大风大浪的洗礼，认为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，把大家庭的担子全挑了。细爸没成家，细姑是闺女，爷爷奶奶没做惯力气活，就帮着烧茶、煮饭，做些小事，帮衬着。爸爸这年三十三岁。

切砖搭砖

爸爸学会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，遇事消去自身的锋芒，却又不失尊严与傲骨地活着。

切砖，在涂队长的合理安排下，全村的人力、牛力齐上阵。我记得有两条牛各拉一台切砖器，各负责一块田。四人一组，一起用人力拉铲砖器（像极了锅铲，只是设计有区别，好大），有四个组在工作。遇到下雨天，又要干着急几天。第一步，一块田，用一条牛专拉着专业的刻划器，可以在田埂的两边开方口。开方口是农人的话，是把靠田硬边不平、不直、宽窄不一的边脚料清除出田，拖到一旁放好。等整块田的砖切好搬走后，再把这些田泥又放回田中，以后操作耕种可以用。一边一组人。刻划均匀的、宽窄深浅的长条；第二步，再用人力拿着手式刻划器，操作这个刻划器，手扶器，脚用力向下踩，把长条一块一块地横向（与长条成丁字型）刻断；第三步，用四人（都是妇女）的人力一起拉铲砖器，拉索的末端还有一根与两手握着合适的木棒，好借力，一男劳力（男人）把住铲砖器（身材像犁），等砖铲上了铲砖器，他就把铲砖器侧身，让砖身"侧卧"在田中，有时为了节约时间，铲到砖身一大半时，就把砖‘翻身"了。

待第一批砖在稻田里切好后，还要"浪”（晾）一天，让太阳晒硬一点，好挪动。半大的学生娃，放学后都帮着搬砖、码砖。四喜叔就是其中一位，他大我四岁。码砖，层层“折字形"往上叠加，每块砖之间还要留点逢隙，好透气，易干。第一层“顺折字"码放，第二层就要"反折字"码放；又从顺到反折字形，层层向上码。码出了整齐，码出了花样，好看。这就是农人把干农活，当画笔，绘出一幅幅美丽的图案。他们有新招，有思路，劳动产生智慧，智慧在劳动中开启。屋前屋后路近的田，每块田上面都掀起了一层厚厚的"面纱"，一块砖，长约20公分，宽12公分，厚约5公分。大约相当于红砖的四块吧。两两相拼，两两相叠。很多人没见过吧。能走板车的，决不走独轮车，多拉些砖。一块砖一块砖都是乡亲们帮我们家拉到屋场基的。

虽然困难大。感谢政府的政策，让我们家下放。在这里有田砖的资源，有泥巴可拉，还不要钱。在张家塘，青石板一块，无计可施。

而立之年的爸爸，比同龄人要成熟很多。他出道早，步入社会已十七年。爸爸两眼如炬，眉清目秀，帅气的模样，鼓着神情十足的眼睛，有气壮山河之势。妈妈常说：十八岁的哥，碗大和根拖（连根拔），十八岁的假（姐），碗大和根扯（比喻力气大）。准备搭砖。记得那时是在附近的百里长堤脚下，好象是国枚姑家的后面，隔路就是泥土。用板车拉黄泥土放在屋基的南边，在孩子的眼中，这边望不见那边的人，堆起来像座“小山"。泥用完了，又去拉，又堆一座“小山"。用水桶挑水掺泥，和稀泥，稀泥要和熟，待到干稀合适的程度，再搭砖。爸爸，身穿粗布蓝衫，脚穿雨靴，胸系青土布围裙，挽起袖筒，精神抖数地开始搭砖。看见爸爸的双手的青筋都鼓凸在皮面上，像挖藕泥一样，一双手十指伸直挨着形似藕锹、手心向里直插入泥中，硬是挖下一捧泥一大坨，对着盒子里一搭。爸爸说，是让它下去有力，这样砖的密度大，还能让泥四角到沿，待用大拇指和拳头分批撼实四角的泥，便轻松很多。然后看见爸爸用盖泥弓，从泥盒上平行前后向怀里一拉，这叫盖泥。硬度好，砌上墙，耐风吹雨淋。是一件很要力气的活儿，那时还是刚出九九的天气，爸爸穿着夹衣，都累得满头大汗，气喘吁吁，累了，还是坐下来喝口茶，歇歇，又继续干。大姑爹是教书匠，也是农村娃，年青有力，一到星期天，二十多里地的路程，起早赶到我家天亮，跟爸爸一起搭砖，减轻爸爸的负担。俗话说：除了劈柴无好火，除了郎舅无好亲。爸爸和大姑爹亲如兄弟，谈得来，合心意。爸爸只有利用起早、贪黑、忙半夜搭砖，日中要上工挣工分。前后用时搭了一个多月的砖。

田砖，相丑，硬度好，厚实；盒砖，秀气，太漂亮，轻盈。各有各的长处。都好，都是我们的朋友，帮助我们遮风挡雨，抗日晒，挡露水。下面更精彩。

拼凑椽条、角子和列架

妈妈又到舅舅家去诉苦说，做屋有困难，需要椽条、列架。边哭边说边抽泣。细姑奶（外婆62年就去逝了，她回娘家住，像娘一样）与舅舅、舅妈商量说：“长哥当父，长嫂当母，既然当初我们冒（没）嫌他穷，把你妹妹嫁过去了，娘家是猪油罐子，让他刮刮。把屋后的粗树，拿锯锯了，帮他们送去。"姑奶一句话，舅舅、舅妈忙活快一个月。树放倒了，还要献丫、刨皮，又亲自送到我们家。木匠是我姨父。穿的是叫“三脚猫"的列架。用的树料少，时间短些。爸爸和舅舅也是很好的郎舅，好兄弟，不离不弃。妈妈从心底里把细舅当长辈，也是这么一言一行地做到的再说角竹。外公在世时，与黄梅县山里柳林杨山的范龙生的父亲结拜兄弟，我们小辈都称龙生伯，与母亲亲如姊妹，龙生伯的妈妈非常喜欢我妈妈，我妈妈管她叫瞳娘，把妈妈当女儿。每次下乡水淹都往龙生伯家跑水淹。有好吃的，亲奶奶首先往妈妈碗里夹，怕妈妈受委屈，妈妈嘴甜，心又细，很讨亲奶奶的喜欢。后来，龙生伯到下乡卖窑货、卖洋芋和洋芋籽，都到舅舅家落脚住宿。姑奶都拣最好的饭菜招待龙生伯。这样，就越走越亲了。“穷在路边无人问，富在深山有远亲。"我妈妈把伯伯当哥哥亲，我自然把伯伯当舅舅爱，他成了我们家的恩人，也成了我的恩人。龙生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，他很喜欢我爸爸这个机灵劲儿的人。爸爸心生欢喜，头想的发徹，削尖脑袋，连商量的机会都没有，没法有。来去一算，靠两条腿走，要两天。时间不等人，做屋不能等。爸爸和大姑爹，带两辆板车，直接从龙坪水库坐船上岸走到扬山。（板车寄存在大坝脚下的人家里）。到了龙生伯的家，爸爸为难地低着头，把想法告诉了伯伯。伯伯当时是大队书记，他脑子灵，有胆识。他白天到山上把合适的、估计能做角竹的竹子用草索系好，做记号，晚上摸着黑夜熟路，就带爸爸、大姑爹、还有他的兄弟们，一起去抽林砍小竹子，队长也沟通好了，叫爸爸出点钱就行。妇女们就帮往林外扛，又捆成一梱一梱的。等妥当后，龙生伯和他兄弟们又送竹子下山，全部送上船时，天就微亮了，一夜没睡，他们即刻返回上工挣工分。船至大坝坝脚，爸爸和大姑爹，又把竹子一梱一梱地从船上扛上板车。青秀秀的竹子，水份重，走得慢，这天天黑才到的家。我爸爸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，累是很累，坐下桌边，先喝口茶水，后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吃了三碗饭，谢谢隔路那边的望奶送的菜，让爸爸吃了一顿饱餐。我大姑爹累哑了，只能看见眼睛转，瘫坐在櫈子上有气无力地吃完妈妈准备的晚饭，手脸未洗合衣而睡了。

睡到半夜，大姑爹身上，被山里的虫和蚂蚁咬后，毒性发作，起了好多的风丹疤，痒得钻心入骨。幸好我们家的前两排就是卫生所，打了屁股针，待止痒后才慢慢睡去。爸爸愧疚地一夜没睡，心庝大姑爹。大姑爹比爸爸小十岁，家里是富农，生活条件稍好一些，没受爸爸这么多苦。

现在想想，爸爸妈妈该有多难熬呀。遇山劈山，遇河趟河。爸爸真正是“海纳百川有容乃大，壁立千仞无欲则刚。"（林刚徐名言）迎难而上。俗话说：做屋打船，日夜不眠。多少个不眠之夜，多少顿不食之餐呀。世间的苦难有十分，爸爸妈妈尝尝了十一分呐。我爸爸像钢铁巨人一样，都扛过来了。

建房

这年做屋，妈妈还怀有几个月的身孕。爷爷、细姑、细爸、爸爸白天要上工挣工分，早、晚把砌匠需要的砖都搬在脚下或堆放在跳板脚下，或跳板上；中午收工回家，也是抢着吃饭，有空就搬砖。妈妈和奶奶就准备三餐饭，外带做小工，提泥桶。

碰到雨天，妈妈有身孕，就没到猪圈（上一篇讲过猪圈）去住，来去也有两里地，就在用砖坯码成的小棚里，带着我和弟弟依偎着睡，合衣而眠。我和弟弟只要靠在妈妈的身边，特别有安全感，特别温暖。

墙跳（脚手架）慢慢升高后，上砖的难度又加大了。爸爸在地上向上抛砖，细爸站在跳上接砖，总在抓紧时间上砖，不能抵（耽搁）砌匠师傅的手；在准备出山头尖时，借来了铲谷的楦板，把砖放在楦板上，再一块一块地向上抛砖；砌到了往上层的墙，都是用自己搭的砖坯，比田砖轻，好抛些。有时搞到半夜。即使夜里不能抛砖，也要把脚力（路程）远的砖，往跳脚边上搬。以前建房，难度大，都靠人力。砌墙的墙泥，都是一小泥桶的泥一小泥桶泥，用麻绳系木桶钩往上扯（像用水桶扯井水一样）。

待到房子全部建好后，我们才从猪圈搬来，住进新家。总算在历时长达三个多月的日日夜夜后，爸爸才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生活。在这房子中，爸爸妈妈添了两位千金，我二妹和三妹。三妹是七三年八月生的，老话说：儿多母苦。我怎敢不报母恩呢，怎敢惹父母生气呢；细姑是在这屋出嫁的；细爸七三年腊月娶回了漂亮能干的细妈。我细妈身长魁梧，做事麻利。我们家算是解决了温饱，在我的第二故乡金圩村留下了我爸辛勤的汗水，收获了房子。妈妈结识了一位好姨娘凤姣婶，我结交了好友金京先（大我一岁）、金贵兰（贵兰姑，大我三岁）、涂冬兰（冬兰姑大我四岁），：四喜叔（大我四岁）（至今我们都有微信群和私信联系）。一切的变化和还未发生的改变，正等着爸爸往前闯。